珍贵笔记:从卡夫卡到昆德拉_吴晓东

解释的。寓言的意思就是从思想观念的角度重新讲或再写一个故事。”(《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按照这一观念和方式对待作品,就是“寓言性分析”。 6、《城堡》的解释是很难穷尽的,它是对生存境遇的无穷追问,它的最大特征是未完成性。这种未完成性是现代主义小说的重要的特征,不仅仅指《城堡》没有结尾,而是指它最终无法获得总体意义图景和统一性的世界图式。

第二讲 回忆的诗学:《追忆似水年华》与普鲁斯特 一、“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

1、普鲁斯特的小说对外部世界的小说素材的选择并不在意,他感兴趣的不是观察外部世界本身,而是某种观察和呈现世界的方式。普鲁斯特因此实现了一场“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 2、“回忆”在《追忆似水年华》中体现为几个层面:首先是一种心理机制和意识行为,小说中表现为“我”在回忆,整部小说都是回忆的产物;其次,在小说中,回忆同时又是结构情节的方式,是叙事形式,也是一种主题模式,也就是说,作者是靠回忆来结构小说的,同时回忆也成为一种艺术主题;最后,回忆也是一种诗学方式,它使《追忆似水年华》超越了具体的小说本身,而升华出关于“回忆”的一些普适的诗学范畴和诗学元素,上升为对人类“回忆”机制的全方位的探索领域。

二、回忆:生命的形式与艺术的形式 1、“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

(1)首先它描述了小说的叙述者“我”一段时间里恒常的情形;

(2)确立了一个叙述起点,然后开始回忆(现在的叙述,回忆过去;这一起点可能被回忆超过,即小说叙事者讲述的故事的发生时间可能在这一起点之后)

热奈特(西方文学传统“从中间开始”) 一个隐身的现在时的叙事者的存在,意味着小说的回忆有一个最终的参照和判断尺度,一个理想化的站在最后的制高点上的主体的存在。正是这一潜在的主体观照着小说起点的“我”的回忆,使“我”的回忆纳入一个更大的叙事框架中,获得了再度阐释的可能性,从而增添了文本释义的复杂,使小说有了两个阐释系统。

让·伊夫·塔迪埃:行动——经验论的我对行动的动机了解甚少(回忆中的我);稍晚的叙述——我抓住了一个“主观真理”(此刻回忆的我);客观真理——它也许不被叙述,甚至精确的叙述所觉察。(站在终点的叙述者)

2、小说第一句话就向读者暗示,一方面是“此在”的叙事者“我”在回忆,而另一方面,真正展开回忆的却是当初的在失眠夜那段日子中的“我”。

3、回忆既是“我”的一种生活形态,同时又是小说的结构方式,即小说是以回溯的形式讲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回忆”既构成了生命的主题,又构成了艺术的主题。

三、记忆的双重性 1、无意的回忆

(1)当你无意中嗅到一缕清香,听到从什么地方飘来的一串熟悉的音符,或者偶然翻到一件旧物,便会突然唤醒沉埋在记忆中的一段往事、一幅场景或一种思绪。它们深藏在心灵深处,平时并没有意识到,却在不经意之间被唤醒了。它本是人类的一种普泛的记忆体验和形式,但《追忆逝水年华》为这种“无意的记忆”赋予了美学与诗学内涵,使之上升为一种诗学范畴。

(2)“小玛德莱娜”告诉我们:过去的记忆其实是附着在像点心这样的“记忆之物”上面的,而文学家的使命正是对记忆之物的捕捉。 (3)“但是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惟独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矢;它们仍然对依稀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2、“无意的记忆”的诗学特征

(1)首先是回忆的非逻辑性、无序性。真实的回忆是纯粹原生态、自然态的,是一种记忆的弥漫,有偶发性特征,时间上很难区分出先后次序。

往昔的记忆在我们的回忆过程中呈现出的往往是一种混沌状态,甚至是共时状态。

《追忆似水年华》的叙事形态在总体上正表现为故事时间顺序的打乱,构成小说细部的是无意识的联想,是沉思录,是议论,是解释,是说明,它们共同编织成一个回忆之网,或者说编织成网状的回忆。小说在回忆中建构的不是一个有顺序有因果的故事时间,而是一种心理时间。

柏格森的时间是一种人类内在体验的时间,是一种不依赖钟表计时的心理时间,是被直觉洞察的时间。这就去掉了时间线性流逝的因果链,使时间成为直觉性的内在“绵延”,在绵延中使过去与现在互相交织渗透,记忆的内容与回忆的行为互相混合,从而使时间在人的心理存在和体验方式中获得了内在的一致性。

小说的主题句可以概括为“‘我’以无意的记忆的方式寻找失去的时间”,失去的时间和过去的记忆只能以非逻辑性的、无意的记忆方式才得以获得。 (2)“无意的记忆”的另一个诗学特征是具体性和感官性。无意的记忆总是通过具体的记忆之物唤起的。无论是现实的记忆之物,还是过去的被唤醒的记忆,都有具象、具体的属性。

舒衡哲:抽象是记忆的最狂热的敌人。它杀死记忆,因为抽象鼓吹拉开距离并且常常赞许淡漠。 (3)感官性和身体性。

人的身体也具有某种生命本体的特征。打在身体上的烙印比任何其他印记都更真切,更深刻。而且,身体的记忆从不会欺骗我们。

梅洛·庞蒂《眼与心》:“作为表达和说话的身体” 3、断片的美学

斯蒂芬·欧文《他山的石头记——宇文所安自选集》:古典文学如何处理往事,处理文化记忆

斯蒂芬·欧文:记忆本身就是来自过去的断裂的碎片。整一性是西方文学一度支撑总体观念形态以及文本结构的东西。

《追忆似水年华》记忆的双重性、复杂性和悖谬性:“无意的记忆”(向回忆沉溺,细部回忆),“有意的记忆”(同时在讲故事)。(断片的美学特征) 4、两种记忆及其悖论 (1)《追忆似水年华》的内外两个方面:向内(深层的心理叙述和对无意识的寻求);向外(贡布雷两条路展开的社会生活和个人情感的领域)。

(2)有意的记忆:作者对故事框架的建构,对人物形象的着意塑造,对情节的有意识的逻辑安排。这种情节性、故事性显然必须依赖于自觉的回忆,依赖有意的回忆,它是无意的记忆无法企及的。

(3)回忆不仅是单纯地把往事再现出来,回忆也是重建,它本身就是一种图式

活动,通过演绎和推理完成对过去事件的重建。回忆这两方面的功能在普鲁斯特这里都体现了出来,即无意的回忆和有意的回忆的双重性。而在本质上,可以说,并没有一个完好如初的过去,一个怵然的过去等待我们去寻找,去唤醒,去复现。我们的回忆本身,就有重建过去的性质,从根本上说,回忆总是立足于现在的需要才产生的,所以,即使是“无意的回忆”,也是由现在触发的;过去被唤醒的同时已经隐含了“当下”的向度。回忆必然是现在的感觉和过去感觉的迭合,其中永远隐藏着某种“回溯性差异”,即在回忆中永远有两种向度的矛盾,一种向度是过去的、当时的判断尺度,另一种则是当下的判断尺度作为参照背景。 (4)回忆既是向过去的沉溺,找回过去的自己,更是对现在的“我”的确证和救赎,是建构“此在”的方式,从而使回忆在根本上关涉的并不是过去之“我”,而恰恰是此在之“我”。 (5)《追忆似水年华》的悖论在于:它建立了两套逻辑系统。一种是“无意的记忆”的无序性,另一种则是故事讲述的有逻辑性。前者表现为断片的美学、细节呈现的共时性、记忆的弥漫性;后者则表现为情节摹写的因果性、历时性。同时,小说中另一个次要一点的矛盾则是“在场”和“不在场”的矛盾,就是说,很多细节是“我”无法经历和无法亲身体验的,只能凭别人讲述才能知道,或者是依赖自己的推理才能明白。

(5)回溯性的叙事是人类讲故事的永远的方式,因为回溯正是人的生存方式本身,回溯在追寻到了过去的时间的同时,也就确证了自我的此在,即当下的现存在。它是连结过去与当下的最重要的方式。因此,普鲁斯特最终通过叙述者“我”把人类的回忆的形象浓缩为一身,小说中“我”的形象,也可以说普鲁斯特本人的形象,最终留给我们的正是回忆的形象,这个形象本身比回忆中的故事更生动鲜明。 (6)“伟大的孤独熬夜人”:他靠沉思和遐想保持着自己的内在统一性。这种统一性只有在回忆中才能真正获得。 5、记忆的神话

人的无奈之处在于,作为个体的人,其“存在”的本性是漂移的,难以界定的。我们的此在其实一无所有,只能凭借过去的经验、阅历、回忆这些既往的东西确定,此在的我拥有的现在时间只能是永远在流逝的瞬间,因此,只有过去的失去的时间才成为我们惟一感到切实的东西。但失去的时间却是虚幻的最大的根源,就是说,我们用来支撑自己的东西原来竟是已经失去了的永不复返的东西。《追忆似水年华》对自我追寻的悖论和困境正在于此。普鲁斯特以为自己捕捉住了记忆,把握住了已逝的时间,其实不过是自我欺瞒的心理幻象。

莫洛亚: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处于永恒的流逝、销蚀过程之中,普鲁斯特正是无日不为这个想法困扰。这种流逝与销蚀的一面就是时间的另外一个面孔,而且是更有力量的一面,正像人的死亡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样。遗忘的范畴也就是死亡的范畴。

莫洛亚:人类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他们本想执着地眷恋一个爱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遗忘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没他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总有一天,那个原来爱过,痛苦过,参与过一场革命的人,什么也不会留下。 记忆可能是现代人的最后一束稻草:人类尽管可能一无所有,但至少还拥有记忆,在记忆中尚能维持自己的自足性和统一性的幻觉,而低于普鲁斯特表达的这种限度的希望是不存在的,就是说,普鲁斯特为现代人守望的其实是最低最后的希望,是最后一束稻草。

米兰·昆德拉《笑忘录》:她不在了,一半的记忆也已经不在;如果我不在了,那么所有的记忆也将不在了。是的,他想,在悲伤与虚无之间,我选择悲伤。

第三讲 20世纪的“圣经”:《尤利西斯》与乔伊斯 1、“只能被重读的小说”

《尤利西斯中的典故》、《尤利西斯注释》 2、《尤利西斯》的情节结构

汉弗莱《现代小说中的意识流》:“对意识流小说家来说,形式的问题就是怎样将秩序加在混乱之上的问题。”所有的意识流小说家都会面对怎样给他的小说赋予统一性的问题,他们创造了各种方法和模式。 (1)时间、地点、人物和情节的统一性;

(2)主导动机(与某种思想或主题有关联的,反复出现的形象、象征或意象)临终的母亲;土豆;孩子

(3)运用以往已经建立的已有的文学模式; (4)形式上的场景安排:与《奥德赛》的统一 (5)自然循环系统:弗莱《批评的解剖》 (6)理论循环系统:《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永劫回归” (7)象征性结构:伍尔夫《到灯塔去》;灯塔 3、神话的形式:秩序和反讽

《神话与文学》 I106.7/W473 约翰·维克雷编 石牌

神话化的诗艺是19世纪以前古典小说结构遭到破坏后赋予小说叙事以新的结构的重要方式。它是在缺乏永恒和不变因素的现代生活中重新找到永恒模式的方法,在20世纪,只剩下神话才能超越社会历史的限定和空间时间的限定表达社会宇宙和自然宇宙的某些本质性规律。

神话批评中还有另一种悲观的论调,认为20世纪在神话模式中找到的统一性不过是一种虚构的产物,是想象之物而已。

现实生活中只有琐碎、平庸、混乱、无意义,只能有忍气吞声不敢找情敌算账的布卢姆,只能有莫莉式的荡妇,只能有萎靡不振的斯蒂芬式的虚无主义者,而不可能真正有大英雄尤利西斯和他忠贞不渝的妻子以及不畏艰险的儿子。现代人可能连关于神话的幻想都没有。而一切秩序、连贯性、统一性只存在于文本的想象世界中,只是一种人为的虚构的产物。 4、登峰造极的文体实验

文体学概论 刘世生, 朱瑞青编著 H052/L746 教育学馆

《尤利西斯》的一个突出特征是每一章的文体都与其他章不同,以文体的变化来烘托主题的变化。

普通平常的日常语境以严肃的问答体写出,就要一种正襟危坐的滑稽感。内容和文体形式之间有一种反差和张力。

多重的文体实验和对各种文体的戏拟、模仿,只不过是完整复制现实生活的一部分。

5、意识流的里程碑 (1)什么是意识流

汉弗莱《现代小说中的意识流》:意识乃指大脑活动的整个领域,自前意识起,穿越意识的各个层次直至(也包括)意识的最高层次,即理性的、可以表达出的知觉。这一最后区域几乎所有心理分析小说都涉及到,而意识流小说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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